来源:世界儿童文学网  作者:王泉滔

  ——02——
   
   过了阴历年,一晃就到了春残夏初,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,杏子黄了,麦穗已有了麦香,燕子在麦田上空盘旋飞舞,捉虫嬉戏。村旁沟渠处的树木,在风中哗哗作响,夏季渐浓,高考也越来越近了。梅立雪所就读的学校,在校园醒目的地方,设立了一个倒计时牌,从“离高考还有100天”开始,一天天地减少着,终于到了七月,大考仍在七八九这三天。七月正是黄淮平原的梅雨季节,每年的梅雨准时到来,这年也不例外。六日还阳光灿烂,七日没到天明,就下起雨来。吃过早饭,万千学子奔赴考场,雨下得更大了,梅立雪和大多数同学一样,被家人护送到考场,斩将搴旗的时候到了,就看你能不能有这个本领了。
   第一场考语文,语文对每个学子来说,都是比较容易的。因为是母语,平时说得着,用得多,容易学些,不像英语生搬硬套、死学硬记那样枯燥。梅立雪的语文成绩很好,是老师同学们心目中最优秀者之一。正在大家聚精会神地做着考题,考场外面的天气更坏了,风狂如兽,雨大如注,风裹着雨水,雨水夹带着风,横扫中原,像飓风,折树摧房,飞瓦走石。梅立雪坐在靠后窗户处的25号,她正在认真地写着作文,八百字的作文刚写了二三百字,一股怪风把窗户扇扒开,眨眼间又摔在窗户框上,巨大的撞击力把窗扇上的玻璃弄了个粉碎,玻璃的碎片和着雨水被风扔入考场内,落在梅立雪的试卷上,也落在她的头上。雨水打湿了她的试卷,也打湿了她的身躯,一片锋利的玻璃碴把她的右面颊刺破,鲜血和着雨水淌在桌子上。时间就是分数,哪有时间去医院包扎,监考老师急忙叫来医务工作者,给梅立雪做了简单的处理,继续把作文完成。
   三天的高考时间,在紧张漫长的感觉中结束了,同学们彼此告别三年的同窗,告别三年的老师,告别三年朝夕相处的学校里的一草一木,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校门。
   比在考场更焦急更难熬的是等待分数的下来。将近一个月,分数还没有出来,录取分数线已经出来了,中专、大专和本科的分数线,学校用一张白纸贴在学校的墙壁上,很多学生纷纷来学校观看,梅立雪没有到学校去,因为她想等自己的分数下来再到学校去,光看分数线没有什么意义,省广播电台和市广播电台一天重复几次地播着。就在第二天,每个学生的分数下到学校,学生一窝蜂地跑向学校。上线的学生兴高采烈,甚至得意忘形了,“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”的感觉跃然脸上;没有上线的同学垂头丧气,甚至无地自容,那种“自恨罗衣掩诗句,举头空羡榜中名”的悲伤袭击心头。老师也站在人群里夸奖着金榜题名者,安慰着名落孙山者。梅立雪也来到学校,今年是她第一次参加高考,成绩不错,但比着平时的成绩还是发挥欠佳,只达到大专分数线,按她平时的成绩和身边的同学相比,应该考个本科是不成问题的。已经很不错了,同班的那个插班生,平时比她学习还要好些,去年没有挂线,今年仍是没有挂线,找谁说理去呢。
   高考就是这样的规则,平时的成绩都是水,唯有高考的成绩才是金啊。
   梅立雪高考分数超过大专线,对于她的家人来说是非常高兴的事情,可对于她来说,半喜半忧。因为根据平时的成绩她可以考个本科,甚至考个名校也没有问题,可却考了个大专,有什么办法呢?要想不服输,只能来年再考,来年是个什么样子?只有鬼知道。像同班里的那个插班生一样惨,也有可能。老师经常在讲台上讲,高考题就是高考题,不失基础,不忘提高,不误优良。就是说,前四十分,都是基础知识,只要你把课本学会就能得到手;中间四十分就有点逻辑性,学习用功的同学,稍微动些脑筋,也能拿到手;稍后的二十分是给优秀的学生的;最后几十分是留给上清华北大复旦南开等名校学生的,估计这话没错。因为最后两道题,一般学子很难解开。要想解开,就得是那些聪明好学,把知识融会贯通的学生,譬如梅立雪同学。可是,高考时,她硬是没有解开,老师不理解,家长不理解,她自己更是不理解,这就是人生的“楗”吧。
   理解也好,不理解也好,反正事实在这摆着呢,你纵有天大的本事,地大的怨言,惟有分数线最有发言权。梅立雪考了个大专,虽没达到她的目标,但也像一阵风吹到她的家乡,迅速蔓延到十里八村,都知道梅家的姑娘考上了大学。过来人都知道,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可不像现在,大多数学生都能考上大学,那时仅有百分之八左右的学生考上大学,还包括中专在内。后来,高校扩招,同学们问扩招多少?老师高兴地说:“今年扩招到百分之十了。”文革结束,恢复高考的头几年,考上大学,在自己村庄的反应,不亚于状元及第,沸沸汤汤到秋天来临才稍凉下来。
   梅立雪考上大学传到家里,无疑就是一颗原子弹落到村里。老少爷们七嘴八舌,只要有俩人在一起就是在夸奖她、羡慕她。梅立雪无论走到哪里,都有人问她啥时候开学,报考是哪个高校?这个高校在哪个大城市?
   梅立雪考上大学,成了村里头条新闻,也成了孩子们学习的榜样。
   树叶渐渐失去夏日的厚绿,秋庄稼渐渐的稔熟,录取通知书一批一批地下发着,高考出成果的时候就在这几天,市广播电台的播音员清脆洪亮的声音,在村里电线杆上高音喇叭里不断地传来,让这年的高考氛围达到炽热化。
   一批一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不断地下发着,高音喇叭里一天三次重播着被高校录取的学生的姓名。梅立雪的家人等得非常心焦,更心焦的是她自己,已经有点心焦毛乱了。这天晚上,村里高音喇叭突然响了,又有一批高校录取通知书下来了,村民们静静地听着都是哪些孩子考上哪些大学了。喇叭通知得很详细,这个学生高中就读哪个学校,班主任叫个啥名字,哪乡哪村的,父母叫个啥名字,播音员清晰嘹亮的声音犹如清泉涌出,仙人出洞,让听者如痴如醉,三天不吃饭也愿意听他(她)们播报,尤其金榜题名者更是。
   夏秋之交的夜晚,还比较炎热,那个时代,农村还没有高压电线,空调自然是个人人羡慕没见过的玩意儿。热了只能靠凉水蒲扇来抗衡,村民们坐在沟岸或空旷的月光地上聊天纳凉。这天也不例外,大家正前三皇后五帝地说着闲话。突然喇叭响了,播报高考录取通知书,大家屏声敛气地听着,半个小时也没有梅立雪的名字。梅立雪的小叔急了,说怎么没有侄女的名字,他说:“是不是播音员播掉了?”有个和他同辈的兄弟说:“怎么能播掉呢?都是专业培训的播音员。”梅立雪的小叔说:“都是专业培训的?不可能。前天我在外地打工,有个和我住在一起的人说,他们那县城的广播电台正在播报新闻,突然改变了内容,只听播音员说:‘快,孩子屙了。’这也是正规培训的播音员?”“你这是胡搅蛮缠,没理赖三分。”“我哪没理赖三分了?这叫口才。”梅立雪的小叔嬉皮笑脸地调侃着。有人问他:“你亲耳听到的吗?”“我没有亲耳听到,但我同事亲耳听到了,又亲口和我说的,这能有假?”有人接着问:“你同事,谁是你同事?”“我打工时的同事啊。”大家笑成一片,有人笑弯了腰,指着梅立雪的小叔说:“你同事,一个收破烂的玩意儿也有同事?”有人看似打圆场,其实是揶揄他:“怎么没有同事,就兴领导有同事,我们的斗叔就不应该有同事吗?”“是呀,斗叔也是领导,应该有同事,这个不会错。”梅立雪的小叔听了这小子的话,知道指柳说杨、言外有意,半怒半笑地说:“去你姨的大腿吧。”
   梅立雪的小叔叫笆斗,光棍一条,拿现在的话说是单身狗,在外地收破烂,几个拾荒者租住在一个房东家。房东不住在这个院子里,房东让笆斗当这里的组长,管着这个院子,有什么事情先和笆斗反应,譬如入住或退出,都是笆斗说了算。有一次,有个拾荒者要退出,离租赁期限还有两个月,想让笆斗退给他两月的定金。笆斗不退,说都是以前讲好的,你无故退出,定金一分没有。那人说:“你不就是个拾破烂的嘛,耍个啥?耗子扛枪——窝里横,啥东西。”笆斗恼了,说:“谁是耗子,谁是耗子扛枪窝里横?”又豪气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:“我是这里的领导。”
   “我是这里的领导。”这句话好像长了腿脚,很快走到笆斗的家乡来了。今天晚上,有人说笆斗是领导,无疑是讥诮他的“领导”身份的。
   正在笆斗和众人说笑时,喇叭里念到了“梅立雪”的名字。有人说:“笆组长,别乱,你侄女的大学录取通知书,听。”笆斗没有还口,静静地听着播音员介绍侄女的个人简历。
   梅立雪的大学通知书是最后一个播报的,介绍完梅立雪,广播电台也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。村民们又开始说着梅立雪上的哪个大学,这个城市的风景如何,这回梅立雪要一步登天,吃上了皇粮,是村里几百年第一个吃上皇粮的人。有人说:“笆斗叔,这一回,你侄女考上大学,毕业后分配到市里或省里,甚至分配到首都机关都有可能,给你弄个组长、村长、副乡长可以说是小菜一碟。”笆斗叔说:“去你姨个大白蛋,别和老姨夫打渣子了。”笆斗叔心里落开了花,赶紧撇开众人去侄女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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