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:世界儿童文学网  作者:王泉滔

  第05章
   
   我把父亲扶坐起来,看他能自己穿鞋、披衣、走路,心里略好受了些。
   父亲自己能走是对我最大的安慰,因为我是医生,“望”中可以判出疾病的轻重来。车速不快,我怕父亲再头晕。尽管心没二用,路上我还是想了很多,主要思考父亲到底得的啥病?
   先给父亲做个头颅和胸部CT检查吧,因为父亲头晕和咳嗽。父亲躺在CT检查床上,我在操作间看着荧屏上父亲身体扫描的结果,心提到嗓子眼处,唯恐检查出什么不祥迹象。头颅CT扫描完,没有什么可疑之处,我的心稍微安慰一些。等给胸部扫描时,我顿时崩溃了,一种想法急速闪现脑际:
   “我没有福可享了。”
   父亲的胸部检查,右侧发现一个占位的东西,不大也不小,具体是啥?只有天知道。凭我的直觉,父亲摊上了肿瘤。
   父亲坐在屋里,闷闷地问我,肺上怎么了?我说“没事,有些炎症”。我想是瞒不住父亲的,因为父亲从十八岁行医至今已七十五岁,年轻时也在人民公社卫生院工作了很多年,也到我现在工作的医院进修过,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。尽管父亲是位赤脚医生,没有大都市大牌医生有高深的理论和精尖的前沿医术,但父亲做得了的,大牌专家也未必做得了。譬如,常年亦耕亦读亦医,三百六十五天都值夜班,风里来雨里去,随叫随到,靠劳动获取应得的报酬,全身心投入到基层卫生事业中,我敢说就是一种精神的伟大!也是一种伟大的贡献!
   父亲查出肺部“占位病变”,我的心沉闷了,我的喜悦没有了。我是独生子,没人可倾诉内心的世界,走到背静处,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,未开口,我先哭了,哽咽着说了一句话:
   “我没有福可享了。”
   妻子问我:
   “大得了啥病?”
   我说:
   “可能是肺恶性肿瘤。”
   妻子说:
   “不一定,大平时身体一直很好,连一片药就没有吃过,怎么说得肿瘤就得肿瘤了呢?是不是误诊了?”
   我说:
   “没有病理结果还不能百分之百的诊断清楚。”
   妻子说:
   “大操劳大半辈子,该住院治疗就住院治疗吧,万一不是也是我们的福。”
   我瞒着父亲,找了几位专家看片子,大家都说,要想搞清楚,必须穿刺做病理切片。我本身也是医生,有时思维极度偏激,譬如对奇怪的恶性肿瘤我一向认为无药可治,所谓的化疗烤电等抗癌治疗都是安慰剂,当今的医术,尤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各尽其心罢了(我这种观念,仅限于当时我对父亲的病的一种心理假设,和真正的医学无关,要是你的亲人得了和我父亲一样或类似的病,千万别效仿我,以免给你带来不佳的结果,切记!)。
   穿刺,病理确诊固然是金标准,但医院没有十分的把握,即便确诊了,我也不想在我医院做手术,不是不相信我医院的医术,而是想到上级大医院给父亲看看,我不能把父亲的生命维系在我所工作的医院里,万一有节外生枝的事情,我会后悔终生的,尽管我工作的医院医术也是精湛的、一流的。
   先给父亲输几天消炎药再说吧。
   父亲在家输液,我在医院工作,心里一直惦记着父亲。
   父亲、母亲和天下大多数父母一样,是勤劳的,是朴实的,是善良的,对自己的子女是无私的,是呕心沥血在所不辞的。父母养了几只鸡,都是柴鸡,说嬎了蛋给重孙子吃,柴鸡蛋营养高,小孩子吃了对身体脑子好,上学脑子伶俐。每次回家,我都对父母说,现在社会富足了,生活好了,孩子都有工作,吃不愁穿不愁,别养鸡了,柴鸡蛋集市上卖的有,随便买点就吃不了,养几只鸡,鸡屎遍地都是,看着硌意人,黏在鞋上恶心。父母总是说不养了,杀了吃,或卖了。说归说,也没有吃,也没有卖,院子里很脏,我想给父母买个鸡笼子,把几只鸡圈养起来,鸡不乱跑,院子就干净了。
   年前,医院进了一台仪器,托运时怕损坏,外面用个简易粗糙的木箱子固定着。仪器安装使用后,木箱子撂在墙角还没有顾得拾掇,我问后勤领导这个木箱子还要不要,领导说,烧锅也用不着,搁那那碍事。我说我带回家喂鸡用。领导说,不用问,带回家喂鸡比当垃圾扔了强。
   木箱子不算大,我用辆电动三轮车拉回县城的家,准备有机会再拉回家给父母喂鸡。一晃到了年关也没有遇见合适的车拉回老家,一直在院子里放着,过年连个红纸也没贴。父亲生病了,我很伤心,每次下班到我县城寄居处,看到这个白茬木箱子,就联想到棺材,并怀疑过年院子里楞着个木箱子也没有贴春联很是不吉利,为我的爱赚小便宜而悔恨,找来斧头、钳子把它劈了个粉身碎骨,然后拉到野地的垃圾处。
   父亲输了六天抗生素,我决定到省城大医院看看。大儿子猛在省人民医院规培,我联系他,让他给爷爷找位知名专家看看。儿子小时候爷爷最疼爱他,达到了溺爱的程度,猛在爷爷面前逞能耍赖,别人都看不下去,他爷爷总是笑着说,“长大了自好,爷爷疼孙子,坟头攒金子”。猛听说爷爷生病了,哭了,要回来看望爷爷和奶奶。我说,这两天就去你规培的医院,不用回来,你在那医院熟悉,给你爷找个最好的医生是当务之急。是住肿瘤科还是住呼吸科?儿子说,没有诊断清楚,还是先住呼吸科吧。
   提前预约好,很快就住进病房,专家说,先做个增强肺部CT是必要的。我说,一切听医生安排。第二天老早就在CT室门口排队,预约得早,做得就早,增强CT做完,诊断结果还要等专家会诊才能发正式报告。父亲坐在大厅,我问影像师,影像师说,看片子不像个好东西,但比着以前的片子却小了许多。
   影像师说比着以前小了许多。这里的“以前”,指的是六天前在家乡做的片子。我不放心,托熟人找了医院最著名的影像学专家给父亲确诊一下。这位影像学专家号称“火眼金睛”。不是不托熟人就不能看病,只是想看快些。专家中午十二点下班,熟人是专家的学生,等把所有人看完已经十二点露头了。医者仁心,专家没有下班吃饭,而是认真地把父亲的片子前后对照一番,又把省医院的片子在电脑上从不同的角度立体看了几遍,问:
   “你在家输了几天液?都是用的啥药?”
   我说输了六天液,又把用的抗生素讲给他听。他说:
   “六天的消炎药,肿块小了不少,可以治疗一段时间再说。”
   我问,需要穿刺吗?专家说:
   “穿刺也不为错。想尽快搞清楚,最好穿刺。”
   因为肺上长个肿块,怕迟早会阻塞气管,我心里一直想给父亲做手术切掉才放心。听了专家的意见,我心里初步有了眉目,先把手术放一下,走一步说一步吧。希波克拉底说:“不要在病人身上做得过多。”这句话像铃铛的撞针时常敲击着我的心灵。专家没有明确指出非穿刺不中,只是说“穿刺也不为错”,也可以理解为“目前还没有必要做这种有创检查”。影像学专家的观点正合我意,决定先保守治疗一段时间再说吧。
   决定检查和治疗的方案不在影像学专家,而在临床专家。因为病人在病房住着,管床医生才有“生杀予夺”的权力。作为家属都想广听百家意见做出最佳选择,我也是。
   父亲在省人民医院前后住了三天就不愿意住下去了,执意回家。理由是,床位费太贵,又没有特殊的治疗,就是输液,不如回家自己输。三天所有的检查都出来了。医生看了化验单,综合评估了父亲的病情,和影像学专家说的大同小异,更坚定了父亲出院回家的意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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