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回忆,“我们座位也是随便坐的,这跟许渊冲讲的不一样——他乱说,他不可能有我记性好。我们习惯的就是这样,受的教育就是这样,都是女生坐前面,后面才是男生,但是男生愿意坐前头也可以,但一般的从礼貌来说,女生必然是坐前头。”谈到座位,自然就过渡到了上课的回忆,如吴宓的课堂情况、陈福田的阅读课情形等等,艰苦而回味无穷。
“至于联大的图书馆,每天5点钟吃饭,很多人就在图书馆外头排队了,我从来(不去排队)。我只进去过一次,要排很长的队。没有地方,大家都是蹲着的,谈不上椅子。我们多半在茶馆里,还有在山上念书……我都是在茶馆做功课。”但她说,图书馆虽然坚决不去,却很向往,因为里面有灯光敞亮的汽灯。
“我们上课的房子是从农校借的,上课有警报就跑。每次要放预行警报,预行警报一响大家就有一个准备了。然后现情警报就来,预行警报完了还有紧急警报,不停地响响响,所以一直到几十年后,我们心里都听得到。”她绘声绘色地补充讲述了跑警报的情形。
接着,她又讲述了联大丰富多彩的文学社团活动,尤其是敲门申请加入高原文艺社的情形。就是在这里,她和赵瑞蕻先生第一次见面。赵先生是高原文艺社的社团活动主持人,却常常迟到,给杨先生留下了不太好的第一印象。正因如此,他们的恋爱就成为一段有意思的往事。1940年8月13日,他们在昆明结婚了。我回昆明后,在昆明《中央日报》上找到了他们在大观楼结婚的广告。杨先生说:“我们在广告中绝对不写情投意合。”不过,在采访过程中,我却分明感觉到,她对赵先生始终在乎着,也始终怀着一种不能道明的爱意。1941年,她转学去了中央大学,他也应聘去那里任教。他们始终厮守,直到1999年赵瑞蕻先生这“又一片树叶落下”。
眼看又过去了20分钟,严重超时了,但先生谈兴还正浓着。她说联大这两年“更助长我的自由主义”。她说,在联大上课,老师并不点名,一位姓周的同学平时上课不见人影,哪儿去了也不知道,结果大考的时候出现了,原来是到缅甸跑单做生意去了,但老师并不计较(当然,联大校方后来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,以保证学生能如期完成学业)。总之,杨苡先生以她所见、所闻、所受的经历告诉我,联大的教育教学制度是非常活泼多样、颇具创新精神的。特别是,“我到中大就发现了,中大比较死,所以教育不改革根本就不能往前走。”
我们去作口述采集时,很快就要迎来西南联大在昆明办学的80周年。将要结束畅聊时,按照程式化的采访策划,我特别邀请杨苡先生给80周年校庆说一句祝福的话。她直率地说:“祝福的话我不知道,我就在了两年。”
我补充说:“说一句‘祝联大80周年校庆活动圆满成功’就行了。”先生不假思索地回应:“你们这个形式主义了。”
“嗯,确实是完全的形式主义,用您的话就行了。”我窃笑着回应。
如此往返的对话中,杨苡先生颇为沉醉地说了一句:“在联大的两年,是一个永远不会忘记的美梦。”为我们这趟南京之行画上了完美句号。
永远难忘的眼神
夏日很快过去,采访结束时,我们和杨苡先生有一个秋后的约定。我们相约,在9月12日先生99岁诞辰纪念日前后再赴南京采访。
9月12日晚,我们从昆明乘飞机赶到了南京。这几天,先生的两个女儿赵苡、赵蘅都陪在老人身边,共贺先生的生日。考虑到这几天来祝贺生日的人比较多,先生会比较累,我们决定在9月13日采访赵蘅老师,第二天再去进行先生的第二次口述采集。
这次,在赵苡、赵蘅和余斌三位老师在场见证下,口述采集工作从10:08持续到13:04,时长达三小时。我们的采访录制工作仍然在先生那展览馆式的客厅中进行。
上次的拜访,因为没有列入正式采集计划,我没有带去一个字的提纲,所有的对话都是随机的。这次由我们西南联大博物馆的张沁老师提前做了功课,准备了详实的采访提纲,整个采访也由她和先生一对一进行。
进行口述采集时,采访人、摄像的老师和同学必须正对着杨苡先生,以保证视频画面合乎工作标准。为了让出宝贵的采访空间,我斜坐于采访人一侧,口述采集进行得极为顺利。
然而,刚过一会儿,拍摄和采访工作都不得不暂停。负责拍摄的老师和同学反馈给我,从视频里很明显地感觉得到,先生的眼神一直在我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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