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于:世界儿童文学网  作者:墨憨斋主人  热度:

第二笑 昧心友赚昧心朋

留学先生讲五伦,五伦居一是良朋。

古人重义妻孥托,今日通家骨肉称。

岂忍乱闺萌苟行,且窥丽色愿交蒸。

如斯恶薄真堪笑,谁信肝肠尚可凭。

这首诗,词意虽浅,感慨甚深。只为如今人,开口说四海之内皆兄弟,动不动把刘关张做个成案,拜香头,称哥长,张家郎排行第一,李家子排行第二,出则同坐,坐则同席,且道你我既做弟兄,一概客套,全用不着,到那弟兄家去,竟直入内室,见了他父母,便叫伯伯姆姆,见了他妻女,便叫嫂嫂大姐。有等好心人,以此为相厚相亲,就有一等没好心人,借此为由,窥人妻小,便起个不良之念。有等正经妇女,见了丈夫的朋友,面红耳热,满脸害羞,巴不得三脚两步,回避了去。就有一等欠正经的妇女,一见便叫声叔叔请坐,说也有,笑也有,嘻嘻哈哈,偏要向人前卖弄波俏,在如今世情,以此为伶俐活动,而实是招风揽火之媒也。所以在下常说朋友虽最投契,内外之嫌断该有别。宁可胶柱鼓瑟,闺阁之中,不容相见。说我是老古板,不通世俗的蠢汉,这个名儿当得起。若纵容妇女与男子们殷勤酬酢,瓜田李下,毫无避忌,分明是开门揖盗,被人说是活鸟儿。这个牌坊,却不好领受得起。况妇人家水性,贞洁的少,没见识的多,被男子们甜言美语,挑动春心,或是挨肩擦背,勾引上钩,纵然与自己丈夫极是恩爱,便要分一半念头与他们亲热,巴不能背着丈夫眼睛,图个共枕同衾,只认是隔镬头饭儿好吃了。这虽说妇人心肠易变,然病根原是丈夫治家不正,未曾把客至请坐,各有内外八个字,细味一番,只抹做千年旧话,不合明宜,居今之世,惟有不分你我,大家混帐,才是四方囫囵,带匾的妙人妙法,到处可以挨得脚进,合得局去。那晓得古人有言云:

画虎画皮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。

朋友未必个个忠诚,妻孥未必个个贞良,若一许其内外相通,开这条路,容人走熟了,凭着你做丈夫的十分伶俐,一日十二个时辰,签上十二张封条,恐怕也封不定那送情的眉眼,最痒的东西。如今先且说个朋友调戏的故事,演做笑话的开章,非惟笑人之凡戏无益,而且笑人之闺门不肃,以致遂成话柄。

那人叫做赵华,与一个朋友叫做钦泊,两人原系髫齿之交,同里同学出去会文,必定双双而去;出去考试,也必定双双而去。就往外赴席顽耍,亦必相约双双而去。你到我家,有饭就同着妻子一桌吃饭,我到你家,有酒便同着妻子一桌吃酒。总之相好到极处,只多得一个头儿,古人所谓刎颈之交是也。赵华年长一岁,钦家娘子只以“伯伯”相称。钦泊到赵家去,他的娘子相待,赛如亲叔一般。约有二十年往来,情意愈加绸缪,内外略无顾忌。

但钦泊做人最流亮,又最尖刻,讲出的话,舌头上讨得些子便宜,也是快活的。偶然一日,用了几杯酒,乘着酒兴,步到赵家,去寻赵华,同往郊外踏青。不想赵华家里清贫,应门并无三尺,所居一个小小园亭。亭外竹池围绕,甚觉幽雅。娘子在家,亲操井臼,不必说起。即洗净衣服,通是身任其劳。那日正坐在池边青石上,低着头儿,手执衣槌,把几件旧衣服在那里捣净。却不揣着钦泊忽地到面前,叫一声:“大嫂,哥哥在家么?”赵华娘子若论见了丈夫不相知的朋友,自然站起身来对答,或是急忙回避了。只因托在丈夫相知,朝朝暮暮相见,所以依然坐着捣衣,口里但回言道:“午间便出去的,叔叔寻他做甚?”钦泊听得回言不在家,也不答话,便带笑而去。寻到一相知僧寺中,赵华正同几位朋友在那里试新茶。赵华见钦泊走至,即开言道:“老弟来得凑巧,正是茶熟香清,有客到门,可喜。”便倾一瓯,递与他。钦泊接在手中,一头饮,一头向着赵华,只管嘻嘻的笑。赵华道:“老弟,你笑则甚?想必心上有什么得意的事么?”钦泊道:“没有别样得意,但适间到你家,得意阿哥的嫂嫂尼眼冰冷的。”众人都哄然笑起来,道:“老钦又来嚼寡蛆了。”惟有赵华听这一句,真正:

事不关心,关心者乱。

一言入耳,满身冷汗。

半晌嘿嘿无语,把试新茶的闲情逸兴,都撇在东洋大海去。乃急急与众交作别,一口气跑到家中。娘子方在那里,把净过衣服收拾洒浪。赵华向前急问道:“娘子,娘子,我且问你,老钦方才曾来么?”娘子道:“方才到家来寻你,我回他不在家,火速就去了。”赵华口里沉吟道:“既是就去的,他怎么说出这句话咦?蹊跷,好蹊跷。”娘子见他自言自语,便扯着赵华问道:“他说什么来?你是这般光景。”赵华叹口气道:“他在众耳众目之地,说得意你屁眼冰冷的,这句话事有可疑,教我何面目做人?”娘子顿然变脸大骂道:“短命的,惯要这样嚼舌根,他方才见我坐在池边青石上捣衣,便带笑而去。我也不在话下。谁知他心上便生出这一句恶谈来调戏你,致你生无数疑惑。这是你第一个好朋友,总成你妻子这样光辉,还该去谢他才是,怎生闷闷不乐?”说得赵华又嘿然无语,心里却隐恨钦泊之无状,也要想一报复之策。自此处处留心,依然与之相厚。

适值那年宗师岁考,赵华照旧拉了钦泊双双而去。不期考过发案,赵华高列一等,钦泊却因文理荒疏,考居五等。平日说人笑人,今番当场出丑。兀坐在寓,又羞又闷,赵华乃乘此机会,佯为劝解,道:“考试无常,多少高才饱学,中举中进士的,当其未遇,常有这般折挫。老弟襟怀磊落,如何也学腐头巾态,而遂为郁郁?我且和你往外边去闲闯闲闯,消遣一回再处。”钦泊被赵华强劝出寓,先拉到一酒馆中坐下。赵华唤酒家,打下两壶酒,排下几碟菜,与钦泊坐饮。钦泊素性好饮,今因知己把盏相劝,不免尽欢大醉。赵华乘其酒兴,又拉到一种子春方铺中,打开银包,买了许多春药,又买了两个角先生,袖回寓所,乃向钦泊道:“我和你把春药各分其半,把角先生也各分其一,藏回家去,做个取乐之具,也算出外土宜之敬,谅娘子们必然笑纳。”钦泊因酒助了兴,只认是赵华美情,乃带着戏谑道:“诗云: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。做兄弟的怎好不受?”赵华又乘其受领,再去调弄他道:“角先生这件东西,经风便脆,必要和春药收藏在腰间,得人暖气,用之则温柔可爱。男女俱觉有趣。我如今就要藏在汗巾里了。”钦泊道:“小弟腰间系一个肚兜在此,把来藏在里面,可使得么?”赵华道:“肚兜尤妙。”便把春药与角先生一齐替他纳入。又分付须紧紧藏好,不可被人瞧见,惹做笑话。钦泊道:“多感分爱,我当牢记。”谁知早已堕入赵华计中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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