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种小说和历史的差异,可以延伸到我们对《三国演义》的评价,它和《三国志》的评价标准是不一样的。《三国志》是正史,历史范畴内讲的是真;《三国演义》是小说,主要是写人,它的价值不在于真而在于情感的美。小说要揭示的是人的内心,它描写的人物是军阀也好农民也罢,注重的都是对人内心情感的透视和洞察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小说里的人物,从历史角度来说可能是虚构的,但是如果能够通过创造这个人物形象,生动地揭示他的情感世界、内心理想以及感知,那么就具有了文学的价值。用美学的语言来讲就是审美价值。
所以我们再从文学价值角度来审视《三国演义》中的曹操,虽然他属于文学虚构的形象,但是虚构得非常精彩,今天读起来仍旧是栩栩如生。
值得说明的是,虽然《三国演义》把曹操处理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坏人,但是这不代表《三国演义》只是一味将曹操污名化。其实,《三国演义》一方面在丑化曹操,另一方面也在美化曹操。比如《三国志》里提到,军阀董卓控制东汉朝廷时期比较看重曹操,给了曹操一个骁骑校尉的职位,这在当时属于中等偏上的待遇了,但是曹操认为跟着董卓没前途,于是就溜掉了。关于这一段情节,《三国演义》处理成了曹操虽受董卓器重,但是他并不喜欢董卓,这时候司徒王允觉得董卓专权导致汉室倾颓,大家就开会商量如何对抗董卓,曹操慷慨激昂主动表示要去行刺董卓。这个情节显然是美化了曹操。而后来曹操离开京城的情节,《三国志》里写的是曹操对董卓不辞而别,改名换姓路过中牟时,被当地的亭长抓住,当地有人认出曹操,就把他放了,此事不了了之。而《三国演义》里对应的这段历史,写的是曹操因为行刺董卓失败被迫逃亡离京,路过中牟时被捕,县令陈宫审讯他的时候,曹操表现得大义凛然视死如归,最终感动了陈宫,弃官跟着曹操一起逃亡了,这又是美化了曹操。
但是,《三国演义》此后的描写开始急转直下。曹操跟陈宫逃亡之后,因为误会杀了吕伯奢的家眷,在后来知道自己误杀好人的情况下,为了灭口又杀了吕伯奢,这是《三国志》里没有的情节。这一段是《三国演义》对曹操的丑化。曹操就这样从不畏生死的青年义士,转变成了滥杀无辜的大不义之徒,并且还说了一句流传很广的话:“宁教我负天下人,休教天下人负我”。这句话的原始版本是“宁我负人,毋人负我”,当年陈寿做《三国志》的时候没有采用,后来裴松之给《三国志》做注时,又记录下来了。这个故事的原始版本之一是曹操逃亡时以为吕伯奢的家人要谋害他,于是就趁夜杀人,然后在凄怆中说了这句话。现在来看,曹操这句话的本意可能是说自己走投无路只能杀人,他当时的心情还是比较难过、比较无奈的。可是到了《三国演义》里,把这句话调整了一下,曹操的心态就变成了杀人丝毫不觉难过,认为只要自己遭到危险就可以伤害所有人。经过这个变化,曹操就成了残忍好杀之人了。
那么,小说对曹操人物性格的转变刻画得是不是太突兀了呢?并不是。《三国演义》的伟大之处就在这里体现出来。它写曹操的为人起初是好的,是个刚烈有血性的义士,但是曹操的心理又非常不健康,主要是因为他性格多疑。多疑,本是《三国演义》里很多军阀、谋士都有的毛病,但是曹操的多疑非常有特点。别人的多疑是两可的,认为一个人可能是好也可能是坏,而曹操的多疑是很“坚决”的,他认为只要被他怀疑的就是坏人、就是对他曹操有威胁的人;而且,别人多疑的后续行动可能是疑而不决,可曹操多疑之后就会立即行动,即使明知滥杀无辜也在所不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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