愿望果的诱惑

文/朱小霞

莉亚轻轻将那枚橄榄核含入嘴中的瞬间，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挣扎。尽管如此，深藏于灵魂深处的原始渴望终究是势不可挡。

在一座由茂密的白桦林怀抱的小镇里，莉亚度过了她的13个年头。自从她记事起，这片挺拔向天的白桦林便是镇上人们生活的依托，备受他们的崇敬。姥姥总是感慨地说，这是上天的馈赠，是对每一位为家园献出生命的人的感恩。但对莉亚来说，这份恩赐带来的却是无尽的郁闷。她与家人挤在一个东侧破旧不堪、房漏兼熏黑的瓦房里生活。

当夜幕缓缓降临，晚餐后的时光总让莉亚的心情沉重。镇上的孩子们会聚在一起分享他们的零食——巧克力、各式各样的糖果、杏干、话梅和香肠......这些对莉亚而言，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。有时候，她真想开口请求父亲买一些回来，但每想到他每天的辛勤劳作，她便懂事地选择了沉默。毕竟，她已经自认为是一个懂事的大孩子了。

看着同学们每天都能更换不同的零食，莉亚内心深处无比渴望能够拥有无尽的零食，不再因为自己什么都不懂而总是低头沉默。

“你帮我去公路边上拣些枯枝吧，孩子。”姥姥透过门缝看到发呆的莉亚，柔声递给她一个背篓。

“知道了姥姥。”莉亚向屋内忙着捆扎稻草的母亲喊道：“妈妈，我去了。”

母亲并未抬头，只是朝她挥了挥那双布满老茧的手，继续埋头苦干。这让莉亚想起了同学星露的妈妈，那位每天早晨都会牵着星露走进学校，总是用白皙细长的双手轻抚星露的头发。莉亚多么渴望自己也能被这样温柔的手抚摸，她从来没有体会过那样的触感。

踩在脚下枯枝发出“咔嚓咔嚓”的声响，被莉亚踢飞的小石子在寂静的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。就在这时，一阵不寻常的声响——“骨碌碌，骨碌碌碌，卡拉拉——”传入耳中。莉亚顺着声音望去，在卷满了深绿色桦树叶的路面上，一个咖啡色的小东西躺在那里。她捡起它，发现是一颗橄榄核，轻轻一嗅，一股淡淡的清香带着甜咸的味道直冲心底。

四顾无人，她正要把橄榄核放入嘴中，又犹豫地放下了手，内心训斥自己如何能吃地上的东西。然而，最终她无法抵挡那诱人的香味，小心翼翼地将它含入口中。顿时，咸甜的味道在她全身蔓延，一波又一波地刺激着她所有的感官。她的脚尖不由自主地离地飘起，沿着高耸的白桦树干顺势而上，她的瞳孔在一阵阵震颤中逐渐扩张，直至覆盖了整个眼睛。

在惊慌中，莉亚用力抓住了背篓里的一根白桦树枝，这让她的身体重新找到了平衡点，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厚实的树叶上。惊魂未定之际，她瞥见一只破烂肮脏的麻袋在林间晃动，上面布满了补丁，使得本就残破的灰色布料更显破碎。

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，仿佛是车轮急刹后发出的尖锐声响。莉亚随即意识到，发那声音是她自己发出的。眼前的麻袋缓缓露出一张脸——满是斑点和皱纹的脸，深陷的眼睛像姥姥用来生火用的煤球一般。整张脸被厚厚的布包裹着，丑陋得令人不忍直视，随着白桦树间的微风轻轻飘荡着。

“你好，莉亚。”一阵仿佛枯枝断裂般的嗓音从麻袋深处传来。“你是谁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？”莉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诧。

“我是你内心欲望的化身，亲爱的。你品尝了愿望果，唤醒了沉睡在心底的欲望。我是来为了帮助你。”说完，那麻袋轻轻颤抖，鼻息间流露出一阵哭笑交织的声响。

‘我没有吃，我把它吐出来还给你。”慌乱中的莉亚慌忙吐出那颗橄榄核。

“哼哼哼，呵呵呵，”麻袋发出一串诡异的笑声，向莉亚逼近一步，空洞而扭曲的双眼紧盯着她。它缓缓说道：“你已经尝过愿望果的滋味。欲望一旦释放便不可收回，如果不加以满足，你将会被愿望果吞噬。”

莉亚突然感到一阵麻木涌上心头，她问道：“那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？”

“别忘了，我可是你欲望的化身。”麻袋的声音回荡着，随后它开始缓缓退入桦树林的幽深之中，渐渐与黑暗融合直至不见踪影。

莉亚多希望自己能够忘掉刚才的一切，但周围环绕的零食默默提醒着她，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。莉亚瞬间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双眼，她坐在零食堆中，拿起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，那美味使她不禁发出赞叹之声，继而又剥开了一个又一个......

林子深处隐约传来细微的声音，仿佛是空气中的漂浮物。它们穿过莉亚的耳畔，在她的意识里留下深刻的印记：“从现在开始，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所渴望的，哼哼哼，呵呵呵！”

莉亚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零食，低语道：“原来梦想不通过努力也是能实现的。”

自那日起，无尽的零食成了莉亚的日常，晚饭也被抛诸脑后，她每天就抱着一大袋心爱的零食坐在天井的走廊上，直到星星缀满天空才回到床上睡觉。

“我的欲望的化身...我的欲望的化身...”如今，莉亚的脑海里全是那张模糊的面孔和那句在空中回响的话语：“从现在开始，你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。”

这一天，莉亚心生一念：“我想要一个像星露妈妈那样柔软双手的妈妈，香喷喷的，每天牵着我走进校门，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。”

一阵狂风卷起地面的沙尘扑面而来，尘土越滚越浓。斜阳被渲染上一层神秘莫测的黑紫色，在那黑紫之光覆盖下，沙尘似两条麻绳急速旋转，逐渐化为两具人形。当紫色的暮光笼罩大地，狂风渐渐平息，它们透过莉亚所在的走廊，穿透她的身躯而去，莉亚听见脚边的草丛发出细微的哀叹。

她目睹两个人影缓缓走来。男的身着笔挺的西装，领口系着紫色蝴蝶结，他牵着一个女人的手，莉亚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双手，像细心浇灌成长的葱管，皮肤白嫩细腻，身着灰色帆布拖地长裙。

“宝贝，回家了。”女人的声音轻柔如同发酵的面团，她用葱管一样的手自上而下轻抚着莉亚的头发。“可我的家就在这里呀。你们是......？”

“我们是你的父母，呵呵呵呵。”男人眨巴着眼睛，向莉亚伸出右手。“跟我们回家，妈妈给你买了许多玩具和漂亮的新衣服。”女人也伸出了左手。莉亚张开双臂，牵起他们的手，一同走向白桦林的更深处。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，却只在地上投下了莉亚一个人孤独的倩影。

她从未知晓小镇竟隐藏着这样一条道路，当她站在红砖头垒起的楼房前，月亮已经高高地悬在头顶了。鲜红的蔷薇花爬满了楼房的外墙，像一条条火蛇盘踞在外。绿化带延伸到了路的尽头。漆着黑漆的铁栏杆环绕四周，将整座房子团团围住，栏杆上竖立着的一个个尖尖的角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。

那一夜，莉亚被安置在一间宽敞至极的卧室，床上铺展着轻盈如云的鸭绒被褥。一面墙壁被巨大的衣柜所占据，里面挂满琳琅满目的漂亮连衣裙。房间一侧是独立的洗漱空间，里面有定制的黄色洗手池和白色的浴缸。

“宝贝，今天你走了许多路，脚底肯定酸痛不已。待会儿洗澡时，涂上我为你准备的润肤油，记得一定要涂哦！”女人温柔地俯身，抚摸着莉亚的脸庞，声音中透露出母爱的关怀。

“一定要涂吗？”莉亚带着童稚的语气问道。

“宝贝，从现在开始，你需要好好呵护这层娇嫩的皮......肤。”女人唇角勾起了一抹完美的微笑，但在这无懈可击的弧线中，莉亚却感受到了一丝情感的缺失。

沐浴后，莉亚按指示搽上了滋润的润肤油，然躲钻进了温暖的鸭绒被中。心底涌动着一种莫名的不安，然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无懈可击。在转转反侧、心事重重中，她终于在晨曦初露时分沉沉睡去。

破晓之后，莉亚醒来见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奢华早餐：金黄的烤面包、新鲜的牛奶、夹着火腿和鸡蛋的三明治，以及撒着洁白糖霜的番茄。她犹如旋风一般扫荡桌上的食物。新的父母坐在对面，脸上带着不变的微笑，看着莉亚将一切一扫而空。

“宝贝，还要再来一些吗？”新妈妈问道，嘴角的弧度没有任何变化。

“不用了，我吃饱了。谢谢，我要去上学了。”莉亚拍着圆滚滚的肚子站起身。

“哦！宝贝，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拥有了，不再需要去学校奔波了。”新妈妈的声音中仍旧挂着那股温柔，但双眸中的光芒冷冽如冰。

“怎么可能，如果旷课老师会责怪我的，而且不久就要考试了。”莉亚急切地辩解道。

“我说过了，你现在什么都拥有了，学校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。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楼上，涂上润肤油，好好地补一觉，我知道你昨晚没休息好，这样对皮肤不好。”新妈妈的目光锐利且冷漠，但嘴角依然保持着那个标准的微笑。

“不，我要去学校。”莉亚有些慌张的说。

“宝贝，我是你的妈妈，我说你不必再去学校了。”

“不，你不是我的妈妈。”莉亚看到了面前女人眼中的冷酷，仿佛镀上了一层冰霜，她一直保持的微笑突然消失不见。

她用冰冷刺骨的声音宣告：“我是你梦寐以求的富有母亲，能用柔软的双手抚摸你的头发，满足了你所有的心愿。”短暂的寂静后，那女人慢慢逼近莉亚，直至把她逼到墙边，用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道：“现在，轮到你来实现我的愿望了。”莉亚的瞳孔急剧收缩，她颤抖着嘴唇喊出一个名字：“麻袋？”眼前华丽外衣逐渐褪去，露出了粗糙丑陋的灰色麻布。原本冰冷的双眼露出两个深邃的黑洞。

“哼哼，早知道应该选个愚笨一点的孩子。”麻袋转头对着一直坐在那里的男人说。男人脱掉衣服，撕去身上的伪装，渐渐显露出一只跳蚤的真实面目。

莉亚厌恶地皱起了眉头，内心不断自责，自己竟轻信了这个世上有不劳而获的好事。想到曾与一只跳蚤同桌共餐，她感到无比恶心。“原来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你在捣鬼。”莉亚回忆起吞下那颗神秘的橄榄核后，心中涌动的无尽欲望。

“哦！亲爱的，若不是你有欲望，我又怎么会找到你的弱点。”麻袋用它那黑洞洞的眼窝盯着莉亚，对着跳蚤指挥道：“去吧，把她刚刚被欲望填满的心挖出来，一定美味无比。注意不要破坏了她的躯壳，她身上还涂有我昂贵的润肤油。”

那只跳蚤正欲跃入莉亚的口中，却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，然后倒在地上，一动不动。莉亚从惊恐中清醒来，意识是自己随手折下的一根白桦树细枝击中了跳蚤。麻袋和莉亚都震惊于白桦树枝的神奇力量，他们的眼睛同时睁得大大的，或者说，麻袋脸上的黑洞显得更为深邃。莉亚回想起姥姥经常讲述的关于白桦树的传说，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那段树枝。趁着麻袋失神的瞬间，莉亚冲出房子。那些攀附在外墙上的蔷薇花扭曲着蛇一样的枝蔓向她扑来，但莉亚挥舞着手中的白桦树枝，那些如同火焰般的花朵纷纷退缩，发出恐惧的呻吟。

“啊——我要将你撕成碎片！”麻袋细碎的脚步声紧随其后。它挥动着灰色的布匹试图覆盖莉亚，却一次次被白桦树枝刺穿，上面布满了洞孔，激起了它更猛烈的怒火。

莉亚穿越了漫长的绿地，最终精疲力尽地站在高耸的黑色铁栏杆前。铁门被牢牢焊接，无法开启。“哼哼哼呵呵呵，宝贝，你是无法逃脱的。让我掏出你的心，这一切即将结束。”麻袋逐渐逼近，莉亚背靠铁栏杆，心跳如鼓，急促而强烈。

麻袋越来越近，莉亚感到令人绝望的阴影笼罩下来，大脑一片空白。唯一能感觉到的，就是手中的白桦树枝。她紧闭双眼，将枝条咬在牙间。汁液从她嘴角溢出。紧接着是一声震天的“轰隆”声，随后是一连串的震动。不知何时，铁栏杆外挺立起了参天的白桦树，它们仿佛响应着某种神秘的号召，一棵接一棵的粗壮树木并排倒下，撞击着铁栏杆，将其深深埋入泥土之中。

麻袋突然腾空而起，化身为一个巨大的破旧布袋，向莉亚飞速扑来。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，便听见一声惨叫划破天际。莉亚看到，原本逼近的麻袋被挂在了白桦树上，无数的无毛鸟飞来，凶猛地撕扯着它，直到哀嚎声消失，一根根破布条从树枝上晃悠悠地飘落，被风吹散的地无影无踪。

世界仿佛一下子凝固了，莉亚望着那些倒下的白桦树，沿着它们倒下的方向一路飞奔回家。当她回头望时，那些白桦树已经消失不见。她不知道它们来自何方，但她深知，正是这些白桦树为了拯救她而毅然倒下。

此刻，莉亚的心中燃起了一把更加炽热的火焰：努力学习，守护这片神秘而神圣的白桦林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