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笑傲江湖》中,曲洋与刘正风因音乐而相知,因相知而惹出祸事以致双双赴死。死前,两人最后合奏一曲《笑傲江湖》,并将曲谱赠予令狐冲。刘正风说,《笑傲江湖》曲中有一大段琴曲,是曲洋依据晋人嵇康的《广陵散》而改编的。而这《广陵散》,又是曲洋连掘29座古墓,于蔡邕墓中觅得。
这是一个奇妙的故事,却并非全然虚构,而是依据史实演绎而成。史上的确有一位“很有点意思”(曲洋语)的嵇康。
谈起嵇康,我们还会想到魏晋风流,某种意义上,嵇康甚至就是魏晋风流的代言人。《世说新语》论及嵇康的有21条,最重要的德行、言语、政事、文学四科均有其相关事迹,从各个方面渲染嵇康的风神高致。就连他的儿子嵇绍,也有“清远雅正”的美名。然而,魏晋不仅仅有风流,嵇康也不仅仅是审美的对象,魏晋是一个残酷而血腥的时代,而嵇康,是这个时代的受难者。
清华大学历史系王晓毅教授的《嵇康传》,便写出了这个受难者在特殊时代中矛盾、丰富、立体的一生。市面上已有的嵇康读物,要么小说家言、虚构过多,要么篇幅厚重、略显繁琐,要么散点聚焦、未成整体,要么重思想、轻生平,而王晓毅的《嵇康传》,篇幅不过十六万字,却能集严谨与诗意于一体,融生平与思想于一炉,系统性地还原嵇康的生命历程与思想道路,把魏晋的时代感、嵇康的生平与思想乃至嵇康的朋友与敌人,都刻画得非常鲜活。
作为魏晋史的专家,王晓毅在《嵇康传》中采取思想史与政治史相结合的写法,考证严谨,描述鲜明,写出了个体生命在大时代中的兴衰沉浮。本书既注重对魏晋时代与嵇康生平的传神勾勒,寥寥几笔,便衬出了时代气质与嵇康性情,又对嵇康思想的方方面面,作了贴近文本的呈现。通过《声无哀乐论》《养生论》《难宅无吉凶摄生论》等论辩文章,你会发现嵇康的思辨力之强大,他不仅是位诗人,也是一位哲人。一方面,魏晋时期的辩论盛况为嵇康往复辩难的书写方式提供了土壤;另一方面,嵇康本人的天才思辨在其中脱颖而出,矫矫不群。玄学的致思之美,在嵇康的文章中完美体现了出来。如果说,我们了解嵇康的生平,为他的遭遇——尤其是他的死亡——而哀叹而落泪,带来的是一种情感上、心灵上的净化,那么我们在嵇康的思想世界中遨游,跟随着他参与辩论,得着的则是一种思辨的乐趣。更可贵的是,作者笔锋常带感情,有一股郁郁勃勃之气,似乎溢出了历史学家的边界,却还原了历史以及历史中人的本来面目。
《嵇康传》中令人印象最深的,是嵇康多重矛盾的思想性格。王晓毅的点评可谓精到:“(嵇康)虽然口头上自称是老、庄自然无为思想的信徒,并且的确是追求‘目送归鸿,手挥五弦’的人生境界,但却无法摆脱作为曹魏王亲的责任感,表现出‘知其不可而为之’的近乎偏执的儒家精神。”同时,嵇康自己虽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,旷达处世,潇洒不羁,但在具有遗嘱性质的《诫子书》中,却向儿子传授庸俗的生存秘诀,为儿子设计了名教模范般的处世方针,其中对语言行为、待人接物乃至理财等的详细规定,可以看出嵇康洞悉人际交往规则与人性的幽微。然而,他自己并没有这么做。
正是因为这种“天刑之,安可解!”的矛盾,当禅代已成定局、全社会都向司马氏屈服的时候,嵇康却毅然结束隐士生涯,挺身而出、以命相许。“行刑时间到了,嵇康从容伸颈。刽子手屠刀起落,一颗头颅落地,嵇康解脱了,彻底地解脱了。在场的活人都会衰老,而嵇康却永远不会变老,在千秋万代的历史记忆中,永远是39岁。”
阅读嵇康的生平,我们会发现他解答了一些人生在世的根本问题:人如何在荒原中成长并寻求自然? 如何在生死间抉择? 如何在困厄中坚守一些不可毁灭的价值? 他以自己的一生,尤其以鲜血和死亡,给出了答案。阅读嵇康的思想,我们会发现嵇康充满好奇:公私重要还是是非重要? 音乐跟人的情感有什么关系? 住宅有没有吉凶,会不会影响人的生活? 养生之道的核心是什么,如何理解欲望? 种种问题,既在历史上引起回响,又与现代人息息相关。我们这个时代具体的困惑与嵇康所关心的问题,仍旧是相通的。
本书尾声有一段令人动容的话:
当时,真正时时想起嵇康的无疑是他的妻子儿女,他们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的丈夫、父亲。其次是竹林时代的知心朋友。阮籍于嵇康被杀的第二年抑郁而死。向秀被迫入仕前,探望了嵇康旧居,写下了《思旧赋》。若干年后,王戎当了晋朝的大官,路过嵇康旧居附近的黄公酒庐时,仍十分伤感地对同行者回忆了过去和诸位名士在此度过的美好时光。如今旧地重游,遗迹犹在,而当年的朋友,已经生死两茫茫了。“今视此虽近,邈若山河。”山涛对嵇康的关心,则表现在对其儿子的重用上。虽然嵇康曾写信与山涛“断交”,其实嵇康仍视山涛为可信赖的朋友,他临死前曾对儿子嵇绍说,自己死后,山涛会照顾他的。十八年后,在山涛的力荐下,嵇绍进入仕途,步步高升,最后竟然为保卫晋朝的皇帝而战死沙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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