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牧是杜佑的孙子。杜佑在812年去世时,杜牧已经十来岁了。《旧唐书》卷147记载:杜佑曾作镇扬州,“家财巨万,甲第在安仁里,杜城有别墅。亭馆林池,为城南之最。”所以,杜牧对昔日的繁华是经历过,也记得的。但杜牧的父亲是杜佑的幼子从郁,去世较早。杜牧的伯父式方,但未必是杜佑的长子,在822年去世。史言:“季弟从郁,少多疾病,式方每躬自煎调,药膳水饮,非经式方之手,不入于口。及从郁夭丧,终年号泣,殆不胜情。”又言杜佑有三子,杜佑身后,“子师损嗣,位终司农少卿”;师损可能是杜佑的长子或嫡子。史中对师损别无称述;杜牧在自己的诗文中也没有提到。想来是比较平庸,乏善可陈。
从郁先去世,伯父式方去世后,不久这杜家的三房可能就分家了。杜牧后来在《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启》中说:“幼孤贫,安仁旧宅,置于开元末。某有屋三十间,去元和末,酬偿息钱,为他人所有,因此移去。”又,《上宰相求杭州启》云:“某于京中,唯安仁旧第三十间支屋而已。”可见,杜家安仁里的宅子,在杜佑之前已经置下了——京兆杜氏,自魏晋以来就是高门氏族——只是杜佑发达后,加以改进,扩大规模而已。这个甲第,自然是分成若干单元。其中在杜牧名下(杜牧上有兄,下有弟)的有三十间,自成院落,有相对的独立性。所以才会也才可能转手给别人。
杜牧的堂兄弟,伯父式方之子杜悰,在814年娶岐阳公主,是驸马都尉。而式方共有四个儿子,他们都应分有安仁里的甲第。杜牧因为父逝身孤,伯父式方逝后,少人照应;分门立户后,经济上各自独立,坐吃山空。用继承的安仁里房产偿债,此后“八年中,凡十徙其居。有一竖,挈书百卷,随而养之。奔走困苦,无所容庇。归死延福私庙;支柱欹坏而处之。”(《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启》)延福里和安仁里不在一处。但它是杜家私庙,也还是杜家产业。所以穷极无聊时,杜牧的家人在那里还可暂时栖身。
上引杜佑本传说:“杜城有别墅;亭馆林池,为城南之最。”这个别墅在城外,就是所谓樊川一带。杜牧《上知己文章启》云:“终南山下有旧庐,颇有水树,当以耒耜笔砚,归其间。”杜牧还有到那里居住,亦耕亦读的想头哩。主要是喜欢那里优美的山水风景。在《长兴里夏日寄南邻避暑》云:“永日一欹枕,故山云水乡。”午睡时还梦到樊川别墅。
此外,杜家在洛阳东都也有房产。杜牧在《分司东都寓居履道,叨承川尹刘侍郎大夫恩知,上四十韵》:“赐第成官舍,佣居起客亭。”句下自注云:“某六代祖,国初赐宅在仁和里;寻已属官舍。今于履道坊居止。”不知杜家在洛阳城里的宅子在何时脱手的。总之是杜牧来洛阳为官时,已不得不赁房住了。言下不免怃然。
关于安仁里的宅子,杜牧是这样向侄儿描摹的:“旧第开朱门,长安城中央。第中无一物,万卷书满堂。家集二百编,上下驰皇王。多是抚州写,今来五纪强。尚可与尔读,助尔为贤良。”(《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》)杜牧注重的不是这个宅第,而是从先人手里继承下来的藏书。在《上知己文章启》中,杜牧也说:“上都有旧第,唯书万卷。”
所有这些,都是杜牧祖上遗下的产业;杜牧虽说不很看重,实际也逐渐被消耗掉了。但这并非杜牧之本意。他在江南为官时,曾在太湖西边的阳羡置有产业。《许七侍御弃官东归,潇洒江南,颇闻自适,高秋企望,题诗寄赠十韵》云:
“尘意迷今古,云情识卷舒。他年雪中棹,阳羡访吾庐。”自注:“于宜兴县近有水榭。”《李侍郎于阳羡里富有泉石,牧亦于阳羡粗有薄产,叙旧述怀,因献长句四韵》:“终南山下抛泉洞,阳羡溪中买钓船。”自注中说的宜兴,诗题中说的阳羡都是同一个地方。清人冯集梧在《樊川诗集注》中引倪瓒《荆溪图序》:“苏子瞻曰:唐杜牧之构水榭于溪旁,至今历历可考。”杜牧诗中所说阳羡溪,就是荆溪;荆溪自西向东注入太湖,宜兴在荆溪北边。冯氏又引《一统志》云:“杜桥在宜兴城东门外,一名上桥,俗呼蛤蟆桥,相传为杜牧水榭故址。”可见杜牧此处房产离荆溪甚近,而且就在城边。(关于荆溪、宜兴和阳羡,参看顾祖禹《读史方舆纪要》卷二十五)
后一首诗中把阳羡薄产和终南旧庐捏合在一起。所以,杜牧在南方所置这处产业,也是以山水占胜。《正初奉酬歙州刺史邢群》:“明时刀尺君须用,幽处田园我有涯。一壑风烟阳羡里,解龟休去路非赊。”杜牧明确表示自家休官后是要享用那“一壑风烟阳羡里”的。可惜,我们的诗人无此清福,没有最终消受吴侬软山温水。据杜牧《自撰墓志铭》,诗人是五十岁寿终于安仁里老宅里的。这里边有个疑问,就是安仁里的杜牧的房产,为偿债,早已为他人所有——如何又能回去住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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