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实的二重境界是主题。在当下的传播语境里,现实主义电影创作不仅要满足娱乐的需求,还担负着公共文化产品的社会功能。受特殊档期的影响,电影的议程设置会被成倍放大,每一部热门电影的上映都会生产社会话题,也暗合着相应的大众情绪。例如,春节档的主题是“家”,团圆就是主流情感;国庆档的主题是“国”,爱国即为核心价值。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尤其要重视主题的提炼和演绎,它是统摄故事的灵魂,体现了作品的思想高度。
主题,不能先行,更不能过载。一些旨在献礼的电影创作尽管真材实料,但总见模式化的乏味,症结还是在于内容表达上的“多”。电影《钢铁意志》是近年少见的工业题材大片,通过聚焦“共和国钢铁工业长子”鞍钢,追溯了共和国工业化起步的史诗历程,隐喻了人生和钢铁融为一体的奋斗主题。遗憾的是,这条主线串起的珠子甚为零散,出现了献礼片常见的结构问题:一是全景和局部的冲突。要在100分钟内全景式展现鞍钢几十年发展中的重大史实,内容只能浮光掠影,剧情无法聚焦,甚至情节推动只能靠字幕和画外音;二是主线和枝蔓的纠缠。影片故事线庞杂,同时铺陈了多个主题,跳接变成了堆砌;三是风格和节奏的不统一。非连续性的段落组合中,因缺乏稳定的叙事逻辑,风格比较散乱。
解决好真实,症结还是要克服内容表达上的“多”。
面对恢宏的真实历史事件,编导们习惯采用全景式的纪实框架,进行史诗性的表达。一如2021年的《中国医生》,尽管故事聚焦在金银潭医院,仍引入了指挥部、方舱和雷神山建设等内容,并间或穿插真实的新闻报道和影像,试图对武汉抗疫进行一个系统和完整的呈现,而忽略了这对电影叙事节奏和人物塑造的破坏。
这种内容表达上的“多”,正是中国故事讲述的难度所在。
人物:单向的模糊
真实的三重境界是人物。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,往往都有人物原型,角色的心理、动作、性格以及人物关系的聚散,除了遵循基于真实生活的行为逻辑外,也依赖于更具艺术色彩的形象塑造。遗憾的是,一些电影中再造的形象往往不如现实生活中真实的精彩。《平凡英雄》中的一句台词耐人寻味:平凡人做平凡事,跟你在哪没关系,跟你相信什么有关系。同样,电影对真实人物的再造,不在于他是否真的做过,而在于让观众相信。
《万里归途》在国庆档的一枝独秀,固然有题材本身的红利,爱国主题元素的加持,关键还是靠人物形象的支撑。张译饰演的外交官宗大伟,演绎出了外交官角色的立体感,即非单一的个人英雄主义,而是一个兼具勇敢、智慧与怯懦、纠结的普通人,这种“反战狼式”的处理反而让人物复杂、鲜活而生动,使得观众愿意投入他的感情世界,与之共振。
《钢铁意志》中,刘烨演绎了共和国第一代钢铁工人的形象。遗憾的是,这个人物没有超过当年“铁人”王进喜的高度。编导只是在“生猛”的“钢铁直男”的坯底之上,添加了一些“憨萌”。影片中,主角经历了从战士、工人到管理者的巨大转换,但缺乏人物的心理轨迹。团队创造了从无到有的许多“第一”,但无论是造出第一面国徽,还是研制出第一个战斗机加油的操纵杆,却少了技术研发的专业细节,基本上是“攻关全靠决心,克难都凭发狠”。给人留下印象的,倒是林永健塑造的角色,这位重男轻女的车间师傅,把炼出第一炉钢水称作“钢炉生娃娃了”,欣喜之余笃定老婆生的第五胎一定会是“带把儿”的,此刻人物的情感是朴素和写实的,但终究是碎片化的陪衬,繁杂的故事线根本没有余地给他来塑造一个完整的、有血有肉的角色。
人物形象的模糊,也不全是表演的问题。现实主义创作中,无论英雄颂歌,抑或生命礼赞,集体主义美学的价值导向成为主旋律电影的一种范式,群像大于个人。好比《钢铁意志》,创作主旨是在展现新中国第一炉铁水诞生的过程中,一代代钢铁人也在淬炼中走向成熟,锤锻出了钢铁意志。如同《中国医生》,要借医生的群体反映抗疫保卫战中的奉献和牺牲。这也注定了在没有经过较长时间精细打磨的情况下,在有限的篇幅里,电影只能展示群体的风貌,很难展示个体细微、复杂的变化。
这一点也集中体现在《平凡英雄》中。该片的底层逻辑是《中国机长》和《中国医生》的合体,影片的重心都是事件,而非人物。编导试图通过对危机事件的全过程追溯和全要素呈现,展现大国担当和实力。博纳影业在“中国系列”的运作中,已经形成了此类电影的标准化流程。在某个紧急事件的发生、预警和处置过程中,每一个人所处位置各不相同,但是承担的功能都是相同的,即大事件中的小齿轮。这样,电影呈现的是以职业群像为特征的人物塑造模式,优点是节奏明快不拖沓,缺点是千人一面单向度,为了刻意煽情,甚至出现了在飞机客舱内吹拉弹唱的悬浮剧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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