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些日子,电影《人生大事》热映,它以殡葬行业为切入点,对生与死的命题进行了深入探讨。在古代,人们死后,亲人会在其口中塞块玉制品,其中就有以蝉为形状或雕刻着蝉纹路的“琀蝉”,以期待其能精神长存。这固然带有封建迷信的色彩,但也说明蝉承载了世人对于长生、超脱的愿望。
蝉的幼虫从地下爬出来,在树上挂着一动不动,就像死掉了一样。但它却是在积蓄力量,通过脱壳,从旧的身体里抽出一个崭新的身体。这俨然是道家羽化学说最好的例证,会飞的蝉不就像是得道的仙人?班固在《终南山赋》中写道:“彭祖宅以蝉蜕,安期飨以延年”,彭祖和安期生都是道家著名人物,以长寿知名,最终飞升成仙。化用二人的典故,将蝉蜕与延年对应,正说明了蝉蜕中蕴藏的生命升华、延年益寿之愿。
这一说法也出现在佛教的学说中。《西游记》中说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,原因就在于他的前世是佛祖座下修行的二弟子“金蝉子”,这一世他成为唐僧历经艰险求取真经,也是金蝉脱壳的隐喻。
事实上,肉体超脱生死伦常的想法终究不切实际,所以蝉蜕更多作为精神超脱世俗的象征。晋代傅玄在《蝉赋》中写道:“潜玄昭于后土兮,虽在秽而逾馨。经青春而未育兮,当隆夏而化生。忽神蜕而灵变兮,奋轻翼之浮征。”蝉生于泥土之中,经历一个个寒冬酷暑后,终于能爬出地面,在脱壳后获得飞行的能力,肆意地高歌,肆意地展翼。在人的眼中,这就像是灵魂超脱了世俗,从功名利禄中脱身而出,获得了大自在和大欢喜。张衡在《思玄赋》中写道:“欻神化而蝉蜕兮,朋精粹而为徒。”在现实中,人不可能成为仙,但在精神世界里,人却能让自己长出翅膀。
这份超脱之意也是文人把蝉君子化、作为高洁品格象征的部分缘由。
蝉鸣嘒嘒 悲音切切
同样是鸣叫,蝉和鸟不同,它的鸣叫不仅和悦耳、婉转等词语绝缘,而且偏向于这些词语的反义词。因此,在诗人的笔下,它往往带着灰暗的色彩。
一方面,是伤逝之叹。蝉虽然承载了人的长生之愿,但蝉本身的寿命是很短暂的,夏生秋死。忽然之间,蝉鸣就响了起来,忽然之间,蝉鸣就消失不见了。因此,蝉鸣中有了文人感叹时间流逝的悲意。刘禹锡曾写道:“蝉声未发前,已自感流年。一入凄凉耳,如闻断续弦。”蝉鸣急促,仿佛时光声声催人老,让他本就感伤的心情更显凄凉。雍裕之在《早蝉》里写道:“一声清溽暑,几处促流年。”蝉鸣是盛夏的标配,但是蝉鸣也预示着夏天行将结束,繁华与旺盛都将被凋零与萧索替代,所以蝉鸣更像是一种敦促,让人学会珍惜时光,勤奋、充实地生活。
另一方面,是乡愁之悲。蝉鸣声一年年地与盛夏相逢,从不失约,因此,从少年,到中年,再到老年,人都是在蝉鸣声中聊心事、话桑麻,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一岁岁地成长、成熟,完成了婚丧嫁娶等一系列人生大事。蝉鸣被揉进了人的生命进程里,也成了他思乡中的一枚熠熠生辉的符号。当人独在异乡时,嘒嘒蝉鸣里就有了缠绵的乡愁余韵。白居易在《早蝉》中写道:“一闻愁意结,再听乡心起。渭上新蝉声,先听浑相似。衡门有谁听,日暮槐花里。”一听见蝉鸣,愁绪就在他的心头泛起,继续听下去,思乡情就开始泛滥。渭河边的蝉鸣和故乡的蝉声颇有些相似,可是故乡中有谁在听呢?蝉声各地都有,并且音色、音调,以及此起彼伏、簇拥成浪的特点大致相同,是客居他乡时能遇见的少有的熟悉的事物,情景交融下,它就让人的乡愁难以抑制,被一声声地拍上了长天。
杨万里曾说:“蝉声无一添烦恼,自是愁人在断肠”,蝉声本身当然不含有悲喜等人类的情绪,只是人的心中有愁苦的种子,被蝉声一拨,就迅速地生根发芽,引发出了唉声叹气和泪眼婆娑。也因此,若是诗人的心境一片平和,听到蝉声后,写出来的就是平和的句子了。袁枚在《所见》中就写了一个为捕蝉,突然收住歌声的小牧童。“牧童骑黄牛,歌声振林樾。意欲捕鸣蝉,忽然闭口立。”整首诗的氛围轻松愉快,塑造了一个活泼机灵、无忧无虑的牧童形象,让人会心一笑。辛弃疾的名句“明月别枝惊鹊,清风半夜鸣蝉”描绘出的也是一副恬静优美的田园风光画卷。白居易在《六月三日夜闻蝉》中写道:“微月初三夜,新蝉第一声。乍闻愁北客,静听忆东京。我有竹林宅,别来蝉再鸣。不知池上月,谁拨小船行。”他听到客人言语中流露出的忧愁后,不禁想到了洛阳。在那里,白居易有一个宅子,竹林占了九亩地,别处飞来的蝉在他家鸣叫。而月下的蝉鸣并不吵闹,反而更显安静美好,衬着竹林沙沙的声响,为夜色添上一抹勃勃的生机。所以他开始畅想,水池里是否有小船拨动着月光在划行。客人的悲与白居易的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,这也进一步验证了杨万里的说法,对于心境安逸的人,蝉噪反而林逾静、笑愈浓。(仇士鹏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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